【一】

瞧着蛙眼妖异这大惊小怪的模样，竹老头的情绪倒也不免较之前放松了许多，仿佛这只是往常一样的一个普通日子，同着友人聊着些零零碎碎的所见所闻，而从来没有啥突然冒出来的信物包裹出现过似的。

“非也，非也。这怎么能叫偷窥呢？养竹人的事，怎么能叫偷窥呢？我只是让我可爱的竹子日常跑跑腿、巡巡逻，多见识见识这世间的美好而已，这怎么能被叫成偷窥呢？”

“呵~”

蛙眼妖异虽只轻声一笑附和着，但竹老头却偏从里面硬读出了几分其他的味道。

“真不是。你咋不信呢？像我这么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的老头子，怎么可能干出偷窥的事儿来呢？我都没出门，怎么可能做到偷看他什么的？再怎么的跟我牵扯，也就顶多我那些竹子宝贝们还小，小孩子好奇心重，不小心瞧见了啥，回头跟我这老头子分享分享而已嘛。”

“是吗？”信你这话可就见鬼了。蛙眼妖异在心中默默腹诽。

“嗯嗯，当然就是的。没错，就是这样的了。”竹老头一边应着，一边妖力所化之形还依然在里屋内翻找、毕竟他可是边找还要边还原原来摆放模样的，可得多耗些时间，免得没及时还原、后边给忘了惯常位置反而更混乱；另一边还思索着一些其他事情。

所思之事，自然是汐侯大人带着那个人类来隐世街区之时，借着随缘而见的竹“无意”之中的所见所闻了。这……竹子还小嘛，小孩子，总归好奇心重，他可不会承认是他本妖的好奇使然才控制着现了那么一会的竹，确认是汐侯大人没错后，还八卦心地多听了些。

“你可……涨点心眼吧。都说好奇害死猫，有的东西可别瞎凑热闹。”

“嗯嗯，懂，懂。这不你刚好扯到这个事嘛，我也就跟你随口瞎扯扯，我可啥都没听到，你也啥都没听到，对吧？”竹老头一心二用着，接着说道，“说起来，那天有个瞎眼的老太婆，挺有意思的。”

蛙眼妖异不由眨了眨眼，这……刚说了彼此都是啥都没听到，他可不想知道太多。但说实话，完全不好奇那也是不可能的。毕竟这怪老头子可不会这会瞎提起无关的东西，就算没法确定是否同此刻的包裹物件的事紧密关联，也多少是会有那方面的怀疑之处的。

“瞎眼老太婆？这街区也不算是封闭的地方，有来有往也是正常的吧。怎么个奇怪法？”蛙眼妖异问着，略微停顿一秒，又紧接着补了一句，“当然，你可别说太多，太详细的，毛估估的奇怪法就行。”

瞧着对面这位，这一脸不想管太多的表情，竹老头难免起了些逆反心理。

那一天“无意”听到的并不全，毕竟汐侯大人眼皮子底下的事，听了一些已是冒犯了。但怎么可以不说太多呢？就跟这可能玉竹有关的包裹一样，怎么可以只有他一妖知道呢？他可是位极为贴心的朋友，是绝对要让这位友人“物超所值”的。

就算说的不多，数量不上去，这“质量”上面的分量也是得上去的。

“啊……这个嘛，其实乍一看也瞧不出什么奇怪的。那天后，我还想了想，以前有没有见过她，应该不至于是当天才冒出来的。仔细一想吧，嗯……”

竹老头故意停顿了下，试图做足噱头，但明显看对面的反应就知道，没有达成这预想的效果。

“好像……还真有点印象。确实之前也在街区见过吧。当然，借着我的竹子宝贝们见过的。也没啥特殊的，就一拄了根枯木做的拐杖的、瞎了眼睛的老太婆。不过自那天之后，我特意借着竹子留意了，倒是反而没有再在这隐世街区见过她了。”

蛙眼妖异拿起茶杯细抿了一口。所以，之所以特殊和奇怪，都是同着汐侯大人有关。

大概有可能是无意遇上了汐侯大人，毕竟那位大人可不是寻常能在这儿的街区遇上的，若是想要刻意去邂逅了，倒不如说去泓汐、亦或沂竹镇显世那面同那人类丫头有传言相关的地方碰运气更佳。

但若是完全纯粹的“无意”遇上，那大概也并不可能那么纯粹了。

无意的在这街区之中，恰好汐侯大人来了，借此“有意”有了接触或许更有些可能。虽然全是臆测罢了，但他可不信是是那么简单的路人碰上。

单纯的陌生人间相逢，谁家好妖能让本不显眼的路人甲乙存在，变得能让竹老头还特意念叨“有意思”了。

只是，这份“无意”里头的在隐世这方街区出现是不是还有其他微妙之处？在这一隅遇上汐侯大人是巧合，以什么方式知晓了作为地界之主存在的汐侯大人、故而聊上了那么好多句或许是刻意为之，那么再源头，为何要是在这儿呢？

从行为结果来说，其还是有心同地界之主搭上关系的，可却选了并非泓汐最佳的达成关系的选择，是不是这沂竹镇上还有些什么被外头杂七杂八的给觊觎上了？明明只是一处安安静静的镇子啊，也没招谁惹谁啊。

竹老头看着蛙眼妖异的神色，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之后没有再在这街区出现过倒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主要是她吧，这老婆子是真绝对不简单的，虽然来路不明，毕竟咱这也不闭关，来者是客，没事也不问出处，但她真知道不少事的样子喏。”

还不等蛙眼妖异有所反应，竹老头便先行吐出来一句足够惊吓到对方的话。

“哦，对，你知道不，那老婆子同汐侯大人聊天的时候，汐侯大人还提到了九尾狐族。那可是有名的大妖一族呀，可就出现在过这沂竹镇了！”

这消息可是绝对足够惊悚的了！他可是那天“无意”借竹子知晓后，憋了好久了。有难同当，有事同知，这么大的事情，可是一早就想跟这老伙计说了。借这时机说出来，可不就是正好。

“正好”之间，尚未来得及欣赏对方听闻这消息后、表情会如何震惊的竹老头，也正好在一心多用之时寻到了他所寻的那把竹叶。

妖力化形的那数只手瞬息化为了一只大手，抓着那把竹叶，从里屋瞬移至了此处。大手一捏，竹叶已是成了绿色满是生机的粉末，无风而导地一下全附着在了那竹盒之上。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几个动作仅是眨眼之间。

就在蛙眼妖异才从方才听到的“九尾狐族”那四字终于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没听岔时，脸上的表情都还没来得及从呆愣中变化出震惊来，只见对面的友人都没给他反应时间，下一波竹盒竟然就这么被打开了的震惊袭来……

【二】

风轻柔拂过，穿梭过竹间，摩挲过上了年岁、失了光泽却依旧风华未减分毫的木间雕刻，也轻轻抚过那刻有“玉竹公祠”四个大字的矮石碑。

此刻的公祠外头，地上有些湿漉漉的痕迹，是附近水井中打起的水，随着水桶被拎着，晃荡而洒出留下的。尚未干透，平常不过的痕迹。细品之下，却是既显得让这巷子有了几分人间烟火气，又显得这巷子更为静谧了几分。

只有未干的水迹，都未曾有再次被人踩上去，踩开留下一分、半分的鞋印，可不就也添了些微“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的显静韵味来。

倏然之间，巷间却起了浓厚到恍若将要凝成实质的白雾来。

抬头是郎朗的晴空，此间，却是恍若踩错时空误入了某方晨间浓雾未尽的山野般的巷子。任谁此刻来，都瞧不出任何巷子、任何镇子的痕迹来。

前一刻一侧的屋子，另一侧的玉竹公祠外围围墙，这会完全没了踪迹。除了白色厚重的浓雾，还是浓雾。

这一变故发生的同时，彼方之中被常称为养竹人的竹老头，刚同蛙眼妖异提及了“九尾狐族”这四个字眼。

而这浓雾之间，也恰巧地出现了那位他们对话中引出“九尾狐族”话题的另一妖异——瞎婆子。

不同于先前的静谧之刻，此时雾间传来其导路杖子的声音，只让这方空间显得诡异且空寂。仿佛藏了不知名何、不可名状的怪物，随时都会随着这一顿一顿的声音，伸出利爪，撕裂、毁坏此方世界的一切。

闻其杖音，却未见其形。每一声若旷远，又似极近，每一秒都似拉伸延长至了千万倍。

而当枯木的杖子其形初现时，杖子叩在地面上的声音也戛然而止了。

浓雾之中，瞎婆子的身影清晰可见，当然是要此刻若是有人正身处在这莫名而现的浓雾中央区域范围前提下。

瞎婆子停驻在那处，没有聚焦的双眼，又似看透了凡尘一切般视向前方。

“哈哈……”爽朗的笑声响起，瞎婆子的声音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极为突兀，“看样子今天的日头应该是不错的了，可惜我这老太婆没法亲眼瞧一瞧这好天气。没想到那么巧，大白天的还能邂逅上了同类啊，真是缘分呢。”

白茫茫的浓雾中，隔了几秒，娇俏的笑声方才略过耳畔。先闻其音，后见其形。一身黑的少女凭空踏入了瞎婆子所在有限、可清晰瞧见的范围之内。

“确实呢，还真是巧喏！还以为就只有我这么闲情逸致地来这儿瞎逛逛。”少女转动着正倾斜靠在香肩上的黑色蕾丝阳伞，“虽不同族，却也为同类。大白天妖异现于显世本就少，还那么巧的，都在这镇子里，还都在这玉竹公祠旁，真有缘呢。”

瞎婆子笑着不语。有意思了，这不就是。

还记得前头在那隐世街区，遇到这地界的主人汐侯大人同那人类小姑娘时候，汐侯大人提到了九尾狐，想不到今天自己也亲自遇上了。这运气着实挺好。更准确说，并非运气相关，还是着实有意思啊，这事情！

看样子，这水，想要搅浑了的不止一方啊。

再说着了一身暗黑系洛丽塔裙装的九尾狐少女——零珞，也是盈盈笑着，娇媚之间，双眼之中却未曾有丝毫的笑意，唯有冷意泛着。

还真是巧了不是？她可不信会有妖异如此巧的出现在此时、此地。还是大白天不凭借他物而现身，不是弱不拉几的那种。

不过，对于这不算太弱的同类嘛，她倒不会急着这会就立马斩草除根。只要对方不瞎捣乱，她可是可以挺善良的，完全当作今天从没见过这瞎眼老太婆的。

“所以，你也是来瞧瞧这公祠的？可惜了，你这双眼睛，大抵是没法瞧见喽……”说着，零珞还摇了摇头，仿佛真是叹息着对面瞎婆子这命运的不公、这双眼无法视的惋惜。

“哈哈……习惯了也就那样喽。虽然没法亲眼瞧瞧，这来走走，体验体验显世也是不错的嘛。既是入乡，就算不随俗，瞎逛逛体验下也是不错的。”

“哦……”零珞拉长着音调，“也是呢。这镇子，可是不错的呢。比如这儿吧，安静。你说是吧？”

瞎婆子颇为赞同地点点头，虽然不知道这九尾狐族为何跟自己碰巧遇上了，但大概也有几分猜测。跟自己不同立场，却又同样知晓了今天将有的同一变故。

“确实不错的镇子，安静，却也有着足够的烟火气。倒是没想到这么个小镇子上，还能偶遇到了大名鼎鼎的九尾狐族啊。显世里头，这儿，狐狸虽然稀罕，但隐世来说，狐狸倒是不算稀奇。只是……狐狸常见，九尾狐可就……不常见喽！”

“嗯哼！那是，我九尾一族岂是凡常可见那般的俗妖？所以……好戏的开幕式，快要开始了哦。那么，你，又是哪方的？”零珞笑容甜美，雪肌绛唇，一副无害、却又足够魅惑世人的模样。

“哪方啊？我就一闲散的老太婆，哪来的哪方哦？佛经有言，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我这闲云散鹤的随便走走逛逛法，照那有的话本子啊、小说啊的来说，就是修仙界里的散修。若来若去，没有来处，没有归去，更何谈哪方哦。你可就高看我喽？”

瞎婆子说着，转头瞧向尚且淹没在浓雾之中的玉竹公祠围墙那侧。

“倒是……青丘九尾，这是打算介入这地界的事了？既然都来了，一定知道这地界之主的名吧。我倒是有幸蹭过那位汐侯大人顿饭，味道不错的嘞。好像说是有‘零’字为名字开头的小狐狸来了这镇子，大概就是你吧？”

山海有云，青丘之国，有狐，九尾。

但自然，山川之大，河海之广，有九尾狐族之处，并非仅有青丘一处，只是青丘其名最盛。先前那次吃饭，听这儿的地界之主汐侯大人提起的时候，瞎婆子自然也是不明了沂竹镇所出现的九尾狐源自何处的。

但经这次面对面的相遇，她倒是有十足的把握，这位，必定是来自青丘一脉的。

走南闯北那么久，好歹她瞎婆子也是有过那么几分机缘的，这点的把握倒是确实会比大部分妖异足。毕竟要有这样可以记得、辨识出九尾大妖的机缘可也是鲜少的，而她恰好有过这份幸运。

“嗯，那必须就是我的了。吾名，零珞哦。‘空无万有’的零，为始为终，本自具足。璎珞的珞，众华璎珞，无量光明。可要记住了哦。零珞，此世间独一无二，名为零珞的九尾狐族哦。”